灭苦之道——尊者阿姜摩诃布瓦谈禅修经历

灭 苦 之 道

——尊者阿姜摩诃布瓦谈禅修经历(开示汇编)

英译者 迪克. 西拉勒塔诺比丘
anicata 中译笔记,供参考
The Direct Route to the End of All Suffering
From The Path to Arahantship
A Compilation of VenerableÃcariya Mahã Boowa’s DhammaTalks About His Own Path of Practice
Translated from the Thai by Bhikkhu Dick Sïlaratano

(1)
佛教在当前,只剩下了佛陀的言辞。只有世尊的教导,也就是经文还保留着。请注意这个现象。由于杂染的污染性造成的腐败,当今佛教界,人们已经不再按照真正的精神原理进行修持。我们身为佛教徒,却允许心不停地焦躁、混淆,被来自四面八方的杂染吞没。这些杂染紧紧控制了人心,我们无论作多少努力,也难以克服它们的影响。绝大多数人,甚至根本没有兴趣试着去克服。他们只是两眼一闭,被杂染的攻势压倒。他们甚至根本不作一点努力去抵制。因为缺乏念住,看不见那些思想的后果,他们一切的身、语、意,都是被杂染击败的结果。很久以前他们就降服于那些毁灭性的力量,到现在,已经没有什么动力去制服妄念了。
念住不在了,杂染为所欲为,影响着人们的白天黑夜、一举一动。就这样,到处给人带来越来越大的负担与压力,造成心智之苦。
佛陀时代,他的直系弟子依法修持,是真正的行者。他们为了尽快超越苦,舍离了世界。无论社会地位、年龄、性别怎样,一旦出家接受佛陀的教导,他们就放下旧习,在身、语、意上遵从佛法。从此以后,那些弟子们把杂染扔到一边,不再受它的左右。他们全心全意、把精力放在清净心智、洗涤杂染的努力上。
本质上,正精进,与行者保持稳定、持续的念住、不停地观察心念,意思是相同的。念住监督着我们任何时刻、任何姿势的思维与情绪活动,这就叫做“正精进”。无论是不是在作正式禅定,如果我们精进努力,使心定驻于当下,就能始终抵御杂染的侵袭。杂染是不懈不怠的,它们不停地制造有关过去、将来的念头,扰乱心智,使它离开当下,离开支持我们修行的念住。因此,行者不要让心游荡出去,想那些关于过去、未来的俗念。这种念头总是带着杂染,会妨碍修行。行者必须专注于内心,培养对内心世界的知觉,而不是跟着杂染出去关心世俗事务。这一点至关重要。
阿姜摩诃布瓦(1913–)

(2)
许多行者不能得到满意的成果,主要原因是,在禅定基本原则的坚持方面,决心不够。我总是教弟子在修行中保持准确性,在禅定中要有特定目标。那样一定会有成果。找到一个合适的专注对象,让心做好准备工作,是很重要的。我通常建议用一个预备性的禅定词汇,通过在内心连续重复,如一具铁锚,很快使行者的心静止下来,进入定境。如果行者只是把注意力集中于心的知觉,而没有一个禅定用词那样把念钉住,结果肯定是靠不住的。心的知觉太精细,不能为念住提供坚实的基础,用不了多久,心就响应杂染的召唤,去漫游、遐想、走神。修行变得不规则。有时候看上去进展顺利、几乎毫不费力,后来却突然意想不到地艰难起来。修行步子一不稳,所有表面进展就不见了。修行的自信动摇了,心开始挣扎。不过,如果我们有一个禅定用词作为锚,让念住稳固扎根,心就一定会尽快进入禅定的宁静与专注状态。并且也能轻松地保持在那个静止状态。
我这里讲的,是个人经验。我最初开始禅定时,缺乏一个坚实的基础。我还没有找到固守心念的正确方法,修行时涨时落。进步一阵子,很快又退步,回到原地,等于没有学到什么。开始时我极其用功,心进入了奢摩他。感觉象座山一样稳定扎实。那时候还缺乏适当的方法来保持这个状态,我却感到自满、轻松起来。就在那时,修行退步了。它开始退步,我却不知怎样逆转。我因此苦苦思索,要找一个让心稳定下来的坚实基础。最后得出结论,心跑掉了,是因为我的基础不牢。我缺乏一个禅定用词作为注意力的聚焦点。
我被迫重新开始修。这次我打下一个坚固的桩,不管发生什么,坚定地抓住它。这个桩就是“哺-哆”(buddho),意思是对佛陀的忆念。我就把禅定用词“哺-哆”当成唯一的专注目标。我在内心除了重复“哺-哆”,不去管其它。“哺-哆”是我的唯一目标,同时我也确保念住始终在把握和指导我的努力。那些关于进步、退步的想法全给放在一边。发生什么,就让它发生。我下决心不再落入旧的思路:回顾过去修行怎样进步、怎样退失;接着又幻想未来,希望发一个大愿,过去的自在感会再回来。一直这样想,却不去创造实现愿望的条件。我只是希望有进步,不能实现时又感到失望。实际上,成功的愿望并不会带来成功;只有带着念住的努力才会有成就。
这一次我下决心,无论发生什么,就让它发生。为了进步、退步而烦恼,是焦躁的源头,那样会分散对当下和当前工作的注意力。只有带着念住、重复“哺-哆”,才能防止修行中的上下起伏。把心的知觉集中在即刻当下,至关重要。不要让心念分散开来,干扰禅定。
为了灭苦而精进禅修时,你在正道上每走一步,都得全力以赴,不可有一点保留。为了体验最深的奢摩他,获得最深的智慧,你不能半心半意、有气无力、缺乏修行的基本原则,永远摇摆不定。修行不能够全心全意的投入,行者一连修几世,也不会有正确的结果。在修行的初始阶段,你必须找一个明确的禅定对象,把心定在上面。不要随便找一个象“心的内在知觉”这样的模糊对象。没有特定的专注对象来抓住心,几乎不可能防止注意力涣散。这样做会失败。到头来你

会因为失望而放弃努力。
念住一旦失去焦点,杂染就会冲进来,把你的思路扯到遥远的过去、渺茫的未来。心变得不稳定,在思维的风景区游荡,永远没有一刻的静止与满足。行者就是这样子退步,眼睁睁看着修行失败。唯一的解药,是有个单一而不复杂的专注中心;比如一个禅定用词、或者呼吸。你选择对自己最合适的,把注意力持续放在那个目标上,不要去管其它一切。全心全意至关重要。
假定你选择呼吸作为集中目标,就要让自己对每一次入息、每一次出息完全保持知觉。要注意气息的动态感,把注意力放在感受最明显、最敏锐的部位:例如鼻尖部位。你对气息何时进、何时出要有确切的知觉。但不要跟着呼吸走—-只是专注于它进出的那一点。如果你觉得有帮助,可以把呼吸与无声重复“哺-哆”结合起来,在入息时想着“哺”、在出息时想着“哆”。不要让杂念干扰你的工作。这是在练习对于当下的知觉,因此要保持警醒、全神贯注。
念住逐渐确立之后,心就不再去注意各种有害的想法与情绪。它会失去往常那股热衷感。既然不再走神了,它就会进入越来越深度的宁静。同时,一开始关注呼吸时,它比较粗糙,逐渐会越来越精细。呼吸甚至可能从知觉中彻底消失。它如此微妙精细,因此淡出不见了。那个时候呼吸不存在了,只留下心本身的知觉。
我选择的是“哺-哆”禅定(佛随念)。我从下决心的那一刻起,就不曾让心离开“哺-哆”的重复。我从一早醒来、到夜里睡下,迫使自己只想着“哺-哆”。同时不去理会进步、退步。禅修有进步,我跟着“哺-哆”;有退步,也跟着“哺-哆”。不管怎样,“哺-哆”是我唯一的专注目标。对其它事情我毫不关心。
保持这样一心一意的专注并不容易。我实在必须强迫自己每时每刻、不受干扰、与“哺-哆”结合在一起。无论我坐禅、行禅、作日常杂务,“哺-哆”始终在心的深处回响。我秉性刚毅、毫不妥协,这个性格对我的修法是有利的。结果,我全心全意投入修行,什么也不能动摇我的决心;没有什么杂念能把心与“哺-哆”分开。

(3)
一天又一天地这样修,我总是确保“哺-哆”与即刻当下的知觉一起和谐共振。不久,我开始看见,宁静与专注从心的基本知觉中升起。那时,我就开始看见了心的微妙精细的本质。我越使“哺-哆”往内走,心越精细,直到最后,“哺-哆”的精细与心的精细,融为一体,成为同一个知觉本身。我已不能把“哺-哆”从心的细微本质中分离出来。我尽管试,就是不能令“哺-哆”从心里出现。通过勤奋与毅力,与心如此密切结合,“哺-哆”不再出现在我的知觉中。心达到如此安详静止、如此精深的地步,什么也不能在那里得到响应,连“哺-哆”也不能。这个禅定阶段,类似于前面提到的呼吸消失阶段。
这个情形发生时,我不知所措了。原来以为,整个修行过程必须紧紧抓住“哺-

哆”。现在“哺-哆”不再出现,我把注意力集中在哪里呢?到现在为止,“哺-哆”一直是我的主要依止。现在它却消失了。无论我怎样试着恢复这个焦点,它还是消失了。我陷入了困境。唯一剩下的是内心深度的知觉本性,一种清净、简单的知觉,又明亮又清澈。那个知觉内部,没有什么实体可供攀缘。
那个时候我理解了,在意识、也就是知觉,达到如此精深的状态时,什么也不能入侵心的知觉领域。我既失去了“哺-哆”,只有一个选择:我只得把注意力集中在当下这个无处不在、又凸显而出的知觉感。意识并没有消失,相反,它无处不在。我过去把全部念注固着在重复“哺-哆”上,现在转而把它固着在宁静而专注的心里这个极其精细的知觉上。我的注意力始终固定在精细的知觉本身,一直到后来,它的凸显淡化了,我恢复了平常的意识状态。
回到平常的意识状态后,“哺-哆”又重新出现了。于是我立刻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在佛随念上,不久,每天的修行出现了一个新的节奏:我一心专注于“哺-哆”,直到意识分解,进入知觉的清澈、明亮状态,然后沉浸在精细的知觉里,一直到恢复常态,然后加紧用功,再专注于重复“哺-哆”。
就是在这个阶段,我的修持第一次获得了坚实的基础。从那以后,修行不停地进步,再也不曾有过退失。每过一天,心越来越宁静、安祥、专注。过去一直令我苦恼的修行起落感,如今不再是问题了。扎根于当下的念住,取代了对个人修行状态的担忧,这个念住极其有力,与过去未来的想法已不再兼容。我的活动中心就是即刻当下—-也就是每一次默念“哺-哆”的升起与消逝。我对其它事情毫无兴趣。结果我确信,过去的错误在于没有把注意力聚集于禅定用词。我那时只把注意力集中在内在知觉这样泛泛的目标之上,没有一个明确目标,各种念头闯进来,很容易让心走失。
我一旦理解了禅定初级阶段的这个正确方法,就全心全意地修,不让念住出现哪怕一瞬间的空隙。从早上醒来、到晚上入睡,我在清醒的每时每刻都在修。那样做起来是很难的,需要绝对的专注和毅力。我不敢放下警觉、不敢有一分一秒的松懈。就这样专心致志地使“哺-哆”进入内心,根本不去注意周围发生的事件。
我的日常生活模模糊糊地过去了,然而“哺-哆”却始终焦点清晰。我对这个禅定忆念词全心全意。有了这个牢固的基础,心的宁静与专注练得不可动摇,像山一样坚定不移。
最后,这个磐石般坚固的心智状态,成了念住的主要集中目标。随着心不断地获得内在的稳定感,越来越凝聚起来,禅定用词“哺-哆”逐渐从意识中淡出了,留下心的知觉在宁静与专注之下,独自凸显。到了那个阶段,心已经进入了奢摩他—-这是一个高度集中的意识状态。这个状态是独立的,与任何禅定技巧无关。知觉完全处在宁静、专注之中,它本身成了注意力的焦点,这个心态如此突出、有力,没有什么能升起推倒它。这就称为心处在连续的奢摩他中。换句话说,心就是奢摩他,两者等同了。

从禅修的精深程度上讲,禅定的宁静状态与奢摩他状态之间,是有根本区别的。摄心入定,在那个状态保持一段时间,之后退回到平时的意识状态,这叫做禅定的宁静状态。这样的宁静与专注是暂时的,只存在于心处于静止状态下的那段时间里。等到平常意识回转,这些特殊状态就渐渐消散了。但是,随着行者越来越熟练,一次又一次地出入这个宁静、专注的状态,心就开始建立起一个牢固的内在基础。当这个基础在任何状态下不可动摇时,就称为心处于连续的奢摩他状态。从此以后,即使心离开了禅定的宁静,它依然感到坚固、紧凑,好像什么也不能动摇它的内在焦点。
与奢摩他始终结合着的心,总是四平八稳、不受干扰。它感到彻底满足。由于这种内在结合极其紧凑、专注,日常生活的想法与情绪已经不再对它有什么影响了。这个状态下,心没有欲望去想任何事。它完全平静、满足、什么也不缺。
在这个连续的奢摩他状态下,心变得极其有力量。过去心渴望着经历思想与情绪,如今视它们如麻烦,要转身躲开。过去的心如此焦躁不定,即使想停下来,还是不住地思考、想象什么。如今的心,习惯于处在奢摩他状态,没有思考任何事情的欲望了。它把念头当成不受欢迎的麻烦。当心的知觉始终凸显时,它高度内向专注,不能容忍任何干扰。因为有这样高等的宁静,奢摩他容易诱使心停驻在这个宁静的满足感中,那些达到连续奢摩他状态的人,倾向于强烈执着于这个状态。心就一直保持在这个状态下,只有修行达到以智慧为主时,那时的结果就更满意了。

(4)
从那时起,我对于修行更用功了。正是在那时,我开始整夜坐禅,从傍晚坐到天明。有一天晚上,我如往常一样朝内入定。因为有了良好、坚固的基础,心轻松地进入了奢摩他。只要心在那里宁静地休息,就不会意识到外在身体的感受。但是许多小时之后,我出定时,开始恢复全面感觉。到后来,全身剧痛起来,简直难以忍受。心里勇气顿失,那个良好坚固的基础瓦解了。全身的剧痛使身体发抖。
就这样,我开始了一场徒手格斗,它使我对一个重要的禅修技巧有了洞见。那一夜不期产生这样的剧痛之前,我从来不曾坐过一整夜。我从来不曾下过那样的决心。我只是照常坐禅。但是当剧痛快要压倒我时,我就想了:“嘿,发生了什么?今晚我一定要下功夫把这个痛感弄明白。”于是我郑重下决心,不到天明不起身。我一定要调查痛感的本质,直到获得清楚明确的理解为止。我要深刻地挖掘原因。有必要,为了找到痛感的真相不惜失去性命。
智慧开始积极着手解决问题。在我走投无路之前,从不曾想到智慧可以这样敏锐。它不停地工作,如旋风般地移动着,探索痛感的根源;它带着勇士的坚定,决不后退、决不接受失败。这个经验令我确信,在真正的危机关头,智慧能够站出来迎接挑战。我们的命运不会注定是无明,真的被逼到无路可走时,我们一定能找到帮助自己的办法。我那天就是这样。我被剧痛逼得走投无路时,念住与智慧立刻开始深入探索痛苦这个感受。

痛感一开始沿着我的手背、脚背出现,象撒上的热灰,不过那还算是轻微疼痛。等它达到十成足时,全身痛得象火烧一般。全身的骨头、关节,像是在给痛感火上加油。感觉好似每根骨头都碎了,颈骨快要折断,头将落地。身体各个部分同时痛起来时,那个痛感之烈,简直不知怎么抵挡一下,让自己喘一口气。
在这个危机之下,念住与智慧没有其它选择,只有深入痛感,找到最痛的那个部位。念住与智慧就在痛感最强之处探索、调查,试着把它分离出来、看个明白。“这个痛起源在哪里?是谁在感受痛?”它们对身体每一个部位提出这些问题,结果发现,身体每一处都保持着自己的属性。皮就是皮、肉就是肉、腱就是腱,等等。从出生以来一直这样存在着。另一方面,痛感却与皮肉不同,它只是偶尔出现,并不长期存在。一般情形下,痛感与身体似乎总是绑在一起。但它们真是那样吗?
集中注意力朝内看,我注意到,身体的每个部位,都是一个物质现实。而物质是不灭的。但是我在寻找身体痛感的实质时,发现有一处剧痛感,超过了其它各处。假如痛感与身体是一回事,而身体各个部位是同样的现实,那为什么一个地方的痛感比另一个地方更强烈呢?于是我试着把痛的各个侧面分离出来。念住与智慧是观察时不可缺少的。它们必须扫过疼痛的部位,之后飞快地转向痛感最剧烈的部位,努力把感受与身体分离开来。在审视了身体之后,它们很快把注意力集中到痛感,接着又转向心。身体、痛感、和心智三个方面,就是这场调查的主要对象。
尽管身体的痛感突出而强烈,我看见心却保持着宁静感、不受影响。无论身体何等不适,心却并不难受、焦躁。这一点激起了我的兴趣。一般情形下,杂染与痛感的力量汇合起来,这个同盟导致心受身体之苦的扰乱。这个现象,促使智慧去探索身体的本质、痛感的本质、心的本质,直到能够把这三个对象,清楚地当成三个分列的现实来感知,每一个对象在自己的天然领域里都具有真实性。
我看得很清楚,是心把感受定义为痛苦与不悦。否则痛感就只是一种自然现象。它并不是身体的内在组成部分,也不是心的内在组成部分。对这个原理,一旦了解得绝对清楚,痛感立刻消失了。那时,身体仅仅是身体,有着自己独立的现实存在。痛感仅仅是感受,一刹那间那个感受直接闪入心中。一旦痛感闪入内心,心就知道痛苦消失了。它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此外,整个身体也从知觉中消失了。那个时刻,我的意识中丝毫感觉不到身体。只有一种简单而和谐的知觉独自存在。没别的了。心如此精细,不可描述。它只是知觉—-有一种精深的内在知觉遍布一切。身体感彻底消失了。尽管身体还在坐禅,我对它完全没有知觉。痛感也消失了。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物质感。只剩下心的知觉。一切思考终止了;心不再形成一思一念。思考终止时,内在的静止就不受丝毫的动态干扰。心独自定驻不动。
由于念住与智慧的力量,体内火烧刀割般的痛感彻底消失了。甚至我的身体也从意识中消失了。知觉独立存在着,好象挂在半空中。它完全是空的,但同时又有着敏感的知觉。因为组成身体的元素不再与心相互作用,心就不再感知它的存

在。这个知觉是一种纯净、独立的意识,不与任何事物相连接。它极其宏伟壮观、令人敬仰。
这个经历实在奇妙、难以相信:痛感彻底不见了。身体也消失了。只有知觉没有消失,它如此精细、微妙,难以描述。我只能说,它出现了。那真是一个奇妙的内在状态。心的内部没有活动,最细微的波动也不曾泛起。它就那样长久沉浸于静止之中,直到后来,它从奢摩他退出时,片刻之间泛起波动,接着又静止下来。
这个波动是自发的。不可能有意产生。任何意念会把心立即带回常态。心沉浸于静止之中,等到满足之后,就开始搅动起来。它知道有一个涟漪片刻升起、消逝。过一段时间,又有一个涟漪升起、即刻消逝。渐渐地,波动变得越来越频繁。当心已经与奢摩他的根基(theverybaseofsamadhi)凝聚在一起时,它的撤离并不是一步完成的。这点我看得很清楚。心微微荡漾,意味着有一个行蕴(sankhãra)升起片刻,在能辨识之前就消失了。它波动起来、又消逝了。一次又一次,波动升起、消逝,频率逐渐加快,直到心最后回到常态。这时候我才开始对身体有了感觉,但是仍然没有痛感。开始我一点不觉得痛,只是慢慢地,痛感又重新出现了。
这个经历,给了我不可动摇的确定感,增强了我内心的精神基础。我发现了与痛感抗争的基本原理:痛感、身体、和心是完全分开的现象。但是,正因为有痴迷这个心理杂染,三者汇合为一体。痴迷如同慢性毒药,渗透心智、污染我们的感知、扭曲真相。痛感只是一种自发自然的现象。但是,当我们抓紧它,当它是一种烧灼般的不适感时,它立刻火烧火燎起来,因为我们对它作了那样的定义,令它具有烧灼感。
过了一阵,痛感恢复了,于是我不能休息,必须重新对付它。象先前禅观一样,我又深入探索这个痛感。不过这一次,我不能使用前次的调查技巧,尽管那个方法效果极好。然而,过去使用的技巧却与当下不再有关。为了与内在事件的发展保持同步,我需要新鲜的技巧、需要通过念住与智慧,根据当前情况,相应地重新设计。痛感的属性还是一样,但是探索技巧必须适应当下情形。哪怕我已经成功地用过一次,却不能抓紧旧的调查技巧,来对付新情况。必须有新鲜、创意的技能,在实战中根据当下情形进行设计。于是念住与智慧又重新开始工作,不久心又与奢摩他的根基汇合了。
那一晚,心就这样汇合了三次,每一次我都得进行徒手格斗。第三次后,天亮了,决定性的抗争也结束了。心变得大胆、鼓舞、无畏。对死亡的恐惧,在那天晚上终止了。
痛感只不过是自然现象,它在轻与重之间不住起伏。只要我们不把它们当成个人负担,它们对心就没什么特殊意义。痛感本身,并没有什么内在含义,因此心不受影响。身体本身,也没有什么内在意义,它并不为感受、自我,添加什么意义—-当然了,除非心给身体赋予特殊意义,把由此而产生的苦收集起来,自己烧自己。外在条件实际并不造成我们的苦,只有心在造苦。

(5)
那天早晨起身时,我感到不可言喻的大胆、果敢。我对这个经历感到惊奇。过去修持中从来不曾发生这样的事。在我进行了彻底、勤勉的观照、探索之后,心已经完全切断了对一切客体的关注,带着真正的勇气朝内汇集,凝聚成了那个壮观的静止。出定时,它依旧带着不怕死的勇气。我现在知道正确的探索技巧了,可以肯定下次痛感再出现,也不惧怕了。那些痛感说到底,都有一样的属性。身体是同一个。智慧也同样是我的能力。因此我对于痛感与死亡无所畏惧。一旦智慧对于哪些死、哪些不死的真相有了知觉,死亡就成了一件很平常的事。头发、指甲、牙齿、皮肤、肌肉、骨胳:它们都会回归原始的元素形态,它们只是土元素。土元素什么时候会死呢?它们分化瓦解时,变成什么呢?身体的一切组成部分,终究会回归原始属性。土与水会回归元素本性,风与火也一样。没有什么会消亡。那些元素只是集结起来、形成一堆,接着心就住了进来。心是迷幻大师,它进驻之后,让这堆元素活动起来,让它有了一个“自我”的身份,接着就背起了这堆重负。“这是我,这属于我。”心把这一整堆物质指称给自己,积累起无穷无尽的痛与苦,带着错误的假设,自己燃烧自己。
心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,不是那一堆物质元素。身体并不是什么带着敌意的东西,起伏不停地威胁我们的安宁。它是一个独立的现实,随着内在条件在作自然变迁。只有对它的行为作了错误的假设,它才成了负担,我们不得不背负起来。那才是我们苦于身体痛感与不适的原因。身体本身并不造苦,苦是我们自己造的。就这样,我清楚地看见,没有什么外在条件能使我们产生苦。是我们自己对事物有错觉,那个错觉升起了痛苦之火,困扰我们的心。
我清楚地理解了,没有什么会死。心肯定不死,实际上它越来越凸显出来。我们越是彻底探索四元素,解析分离出它们的原始属性,心越明显地独立出来。那么死亡在哪里呢?死的又是什么呢?四元素—-土、水、风、火—-它们从来不死。那么心怎么会死呢?它越来越明显、越来越有知觉、越来越有洞察力。这个根本知觉从来不死,那么为什么它怕死呢?因为它自己骗了自己。多少劫世以来,它一直欺骗自己,相信死亡的存在;实际上从来没有什么会死。
因此,当痛感在体内升起时,我们必须认识到,它只不过是感受,没有别的了。不要从个人角度定义它,不要假设这是对你发生的事。从你出生那天起,身体就有了痛感。从母亲子宫里出生时,你经历了剧痛。人只有经历这番磨难才能出生。痛感从那时起就存在了,它是不会回过头来,改变属性的。身体的痛感总是表现出同样的基本属性:升起、暂住、消失;升起、暂住、消失—-就这么多。
要探索体内升起的痛感,获得对于它们的如实知见。身体只是一类物质形态,你从出生以来就熟悉了它。但是,当你相信你就是身体,相信你的身体有痛感时,你就处在痛苦之中。身体、痛感、知觉被等同起来,合为一体:你的痛苦的身体。身体的痛感来自于某种机体故障。它的升起与身体某些方面有关,但它本身却不是物质现象。对于身体和感觉的意识,来自于心—-它才是知觉者。但是,当这个知觉,错误地理解了痛感,担心起痛的原因和表面上的剧烈程度,就升起了情绪

上痛苦。痛感不只有痛,还说明你和你的身体哪里坏了。除非你能把这三个独立的现实分离开来,身体的痛感,总会造成情绪上的苦恼。
身体只是一种物质现象。无论我们对它怎么看,也不会改变真相的原理。身体的真相就是这样一个物质存在。四元素属性,以某种形式组合起来,构成了被称为“人”的东西。这个身体,被指定为男人女人,还被赋予了个别的名字与社会地位,但本质上它只是色蕴(rupakhandha)—也就是物质聚集体。各个组成部分堆在一起,构成了人体这个独特的物质现实。每个身体结构是那个现实的组成部分。四元素可以以许多不同的方式组合。在人体中,我们会谈到皮肤、血肉、腱骨、等等。但是不要因为它们名字不同,就受骗了,以为它们是分开的现实,要把它们看成同一个根本现实—-也就是物质聚集体(色蕴)。
感受这个聚集体(受蕴),它们存在于自己的区域。它们不是身体的一部分。身体也不是感受。它在身体的痛感中没有直接作用。色蕴与受蕴这两种蕴,比起辨忆(想蕴),思维(行蕴)和意识(识蕴)这几个蕴,要更为显著,因为后面三种蕴升起后即刻消失因此看见它们要难得多。但是感受在消失前,会保持片刻。因此受蕴比较明显,在禅定中容易分离出来。痛感升起时,要直接把注意力集中在那里,努力去了解它们的真相。要迎头面对这个挑战。不要转换注意力避开痛感。也要抵制希望痛感消失的诱惑。调查的目的,必须是寻求真正的理解。而痛感的消解,只是了解真相之后的“副产品”。不能把它当成主要目标。那样做,在止痛的愿望不得实现时,只会成为精神烦恼的更大苦因。面对剧痛强自忍耐,也不会成功。把注意力单单专注于痛感,而不去观察身体与心,也不会成功。为了获得正确的结果,这三个因素都必须包括在探索过程中。探索必须始终直观、有目的。
世尊教导我们,探索的目的,是为了能够把一切痛苦只看成一种升起、短暂持续、消逝的现象。不要牵扯在其中。不要把痛苦看成个人的、与自己不可分开的一部分,因为那样做正是逆着痛感的真相而行。那样做也会破坏探索痛感的技巧、阻止智慧对痛感真相的理解。不要凭空给自己造麻烦。在观察痛感的每时每刻时,要看见真相,观察它的暂时性与消逝性。痛感实际上就那么多。
你用念住与智慧,把痛感分离出来后,就把注意力转向心,把感受与内在的知觉相比较,看看它们是不是真的不可分离。再转过来,把心与身体进行同样的比较,看看它们到底在哪方面相同?要明确地集中于一个目标,在调查某一点时不要走神。你就只专注一个方面,比方说,把全副注意力放在痛感上,对它进行分析,直到你理解了它的特点之后,再转过来观察心,努力观察知觉的特点。这两个是不是相同?去比较它们。感受与了解感受的知觉,是同一件东西吗?是什么原因使它们这样?那么,身体与心有类似的特点吗?身体与感受一样吗?这三个方面是不是类似到了可以捆作一堆?
身体是物质,它怎么会和心相似呢?心智是精神现象,是一种知觉。组成身体的物质元素本身没有知觉,没有了解能力。土、水、风、火四元素,什么也不知,只有精神元素(manodhatu)有知觉。既然这样,心的知觉本性与身体的物质元素,又怎么能等同起来。它们显然是不同的现实。同样原则也适用于痛感。它没有内在知觉、没有了解能力。痛感是自然现象,升起时与身体有关,但它并不了解身

体的存在,也不了解自身的存在。痛感依靠身体作为它的物质基础。没有身体,它们不可能产生。但是痛感本身却没有什么物质上的现实。人们把随着身体升起的各种感觉,当成与身体的有关部位不可区分。人们本能地把身体与痛感等同起来,于是就好象身体本身在痛。我们必须纠正这个本能的反应;纠正的办法,是探索痛感作为感觉现象的特点,再去探索感到剧痛的那个身体部分的纯粹物质特点。这样做的目的是,对某个身体部位,比方说膝关节,要清楚地进行判断,看它本身是不是表现出痛感的特点。它们具有什么样的形状与姿势?感受并不具有形状与姿势。它们只是一团无形的感意。而身体却有特定的形状、有内外颜色,并不因感受而变动。它的状态与痛感升起前一样。物质不可能因为有痛感的改变,因为痛感,作为一个独立现实,对物质没有直接影响。
比方说,膝盖痛、肌肉痛:膝与肌只是由骨、腱、肉等组成。它们本身不是痛。尽管两者处在一起,却各有各的属性。心同时了解这两个方面,但是由于知觉受到痴迷的蒙蔽,自动假设痛感存在于组成膝盖的骨、腱、肉上面。出于同样的根本无明,心假定身体的所有方面,都属于个人存在感的一部分。因此痛感也与个人的存在感绑在一起。“我的膝痛。我有痛苦。我不要受苦。我要痛感走开。”这个想赶走痛感的欲望是一种杂染,它把身体的感受,转成情绪上的苦,于是就扩大了不适的程度。痛感越强,想驱除痛感的欲望越大,于是就导致更大的精神烦恼。这些因素不断地相互推动。因此,由于自己的无明,我们背负起苦的重压。
为了把痛感、身体与心看作分离的现实,我们必须从正确的角度观察各个方面。从这个角度去看,三方面自行发展,却不会汇集成一体。平时它们绑在一起,成为自我形象的一部分,不存在独立观察的立足点,因此没有办法把它们分开。只要我们坚持把痛感当成是个人的,就不可能突破这个僵局。当五蕴与心融为一体时,我们没有行动余地。但是,当我们带着念住与智慧进行探索,在它们之间来回观察,对每一个方面的特点进行分析、比较时,我们会注意到它们之间有着明确的区别,从而能清楚地看见它们的本质。它们各自作为独立的现实而存在。这是一个普遍的原则。
随着内心悟透了这个深刻的原则,痛感就开始减少、淡化、消失。同时我们意识到,痛感的体验与抓紧它的“自我”之间存在着根本关系。那个关系立足于心内部,朝外伸展出来,包括了痛感与身体。真正对痛的体验,发自于内心、发自于心中根深蒂固的我执,是这个我执对身体痛感产生了情绪痛苦。我们要始终保持完全的知觉,跟着痛感朝内走,寻找它的来源。我们把注意力集中于痛感时,所调查的那个痛感就撤退了,逐渐退回到心里。我们一旦毫不含糊地意识到,实际上是心的执取导致我们把痛当成是个人烦恼,那个痛苦就消失了。它可能会完全消失,只留下心的知觉。或者,痛感的外在现象依然存在,但是由于情绪上的执取已经无效,就不再感觉苦了。它是心以外的不同的现实,两者不再相互作用。从那一刻起,心停止了对痛感的抓取,一切联系就给切断了。剩下的是心的精髓、也就是知觉,在五蕴之痛中,宁静不受干扰。
无论当时痛感有多严重,怎么也不能影响心了。一旦智慧清楚地意识到,心与痛感各自真实,这种真实却相互独立,两者就根本不会相互影响了。身体只是一堆物质。痛苦升起时的身体,与痛苦消失时的身体是同一个。痛感并不改变身体本

质;身体也不影响痛感本质。心了解痛感升起、暂住、消失。但是心的真正知觉本身,并不象身体和感受那样升起消失。心的知觉是稳定恒常的。
既然有这样的理解,痛感无论何等剧烈,对心不会有影响。剧痛升起时,你甚至能够微笑—-你能够微笑!—-因为心是独立的。它的知觉不间断,但是不牵扯到感受之中,因此就不苦。

(6)
这个层次,要通过念住与智慧的精进努力才能达到。这个阶段,是智慧培养奢摩他。并且,由于心已经通过观察各个方面,获得了彻底理解,就在那个时候,达到了圆满的奢摩他。心带着难以描述的大胆与精细聚焦起来。这个惊人的知觉,来自于对事物进行穷尽分析之后从中脱离。一般情形下,当心依靠奢摩他的力量入定时,它会获得寂止。但是那种奢摩他状态,不如以智慧的力量获得的奢摩他那么精细与深入。念住与智慧与杂染进行徒手格斗,一旦得胜之后获得的宁静,每一次会极其壮观。
对那些为了透视五蕴真相而修行的人来说,把痛感作为主要观照对象,这是一条正道。这个修法为我打下的基础,令我在禅定中无所畏惧。我清楚不疑地看见,心的知觉永远不可能消灭。即使其它事物遭到毁灭,心却全然不受影响。当我看见心的知觉无所攀缘、独立存在时,就清楚地理解了这个真相。只有那个知觉,带着惊人的光辉凸显出来。心放下了身体、感受、辨忆、思维、意识,进入它自己清净的寂止状态,与五蕴毫无关联。在那个时刻,五蕴的运作根本不再与心有关。换句话说,心与五蕴各自独立存在,这是因为,通过不懈禅修,它们之间的联系完全切断了。
这个成功,带来一种奇妙与惊叹的感觉,过去任何经验不能与它相比。心悬挂在安详的静止中,许久之后,退回平时的意识状态。退回之后,它同平常一般,与五蕴重新连接起来,然而却保留了绝对自信,知道方才心达到了一个特殊的宁静状态,与五蕴彻底断除了关系。它知道,方才体验了一个不寻常的精神状态。那样的确定感是永远不能抹去的。
那个体验带来的不可动摇的信念,铭刻在我的心里,因此那些没有根据、不合理的说法,不再给我带来困惑了。我又回到了先前的奢摩他禅定,这一次带着更大的决心,而且这个确定感具有的吸引力,使我更加专注。心象过去那样很快集中起来,进入了奢摩他。尽管我还未能使心从五蕴的渗透中彻底解脱出来,却有了大信心,为了证悟佛法的更高层次,继续用功。
奢摩他无论多深多连续,它本身并不是目的。奢摩他不会终止一切苦。但是奢摩他确实构成了一个理想的平台,从那里出发,对造苦的杂染发动全面进攻。奢摩他带来的深度宁静与专注,是培养智慧的优秀基础。

问题是,奢摩他如此宁静、满足,行者不小心会沉溺其中。我就是这样,有五年时间,我对奢摩他的宁静成瘾,以至于几乎相信这个宁静本身就是涅磐的精髓。只有当我的老师阿姜曼迫使我正视这个错误观念时,我才能够继续进步,开始修习智慧禅。
除非应用于智慧的培养,奢摩他可能使行者偏离灭苦之道。每个禅修者在精进修持奢摩他的同时,必须了解这个陷阱。奢摩他在解脱道上的主要功能是,支持与维持智慧的培养。它很适合担当这个任务,因为一个宁静专注的心,有着全然满足感,不会去寻找外在刺激。那些对于视觉、声音、味觉、嗅觉、触觉的想法,不再能影响固守在奢摩他中的知觉。它一旦满足于最好的滋养,不会出去漫游、遐想。现在它彻底准备好了,可以开始一种有目的的思考、调查、观照,那些就构成了智慧禅。如果心尚未安定下来,如果它还在渴求官感印象,如果它还在追逐念头和情绪,那么它的探索永远不会得到真正的智慧。只会导致不得要领的观念、猜测、与推断—-那是在根据学来的、记忆里的东西,对现实作出缺乏根据的解释。与其说产生智慧、灭苦,这种没有目标的思考就成了苦因。
因为这种锐利而内向的专注,与智慧的探索与观照如此互补,世尊教导我们,首先培养奢摩他。有了一个不受周边想法与情绪影响的心,就能不受猜测、推断的干扰,把注意力放在观察知觉领域升起的现象上,放在对它们的真相进行的调查上。这个原则很重要。这样的探索就可以带着流畅与技巧顺利进行。这才是真正智慧所具有的本质:探索、观照、理解,但是不受猜想的干扰与误导。

(7)
智慧的修持从观身体开始,那是自我的身份中最粗糙、最明显的部分。修持的目的,是看穿它真正的本质。我们的身体,真如我们一直假定的那样,属于自己、并且很有魅力吗?为了测试这个假设,我们必须彻底调查身体,在心里把它拆解成各个组成部分,一段一段、一块一块地进行。我们必须对自己如此熟悉的身体,从各个不同角度去探索真相。开始是头发、体毛、指甲、牙齿、皮肤,然后来到肌肉、血液、腱腔、骨,接着一个一个地解剖内部器官,直到整个身体完全剖解开来。要对这堆拆开的部件进行分析,对它的本质获得清楚的理解。
如果你觉得观自己的身体比较困难,那么开始时可以在心里解剖他人的身体。选一个外在身体,比方说异性身体,尽量观想它的每个部分、每个器官,问自己:哪个部分真正有吸引力?哪个部分实在有诱惑力?把头发堆成一堆、指甲与牙齿放成另一堆、皮肤、腱、骨也放成一堆。哪一堆值得成为你的欲望目标?要仔细检查它们,带着彻底的诚实来回答。把皮肤剥下来,放在你的面前。这一堆组织,这一层覆盖着血肉与内脏的表皮,美在哪里?这些不同部位加起来,成为一个人吗?一旦皮肤剥除了,我们能找到人体的哪个部位,值得赞美呢?男人女人,都一样。人体内部没有一丝一毫的美。它就是一袋子血肉白骨,却有法子骗得世上每个人,对它产生欲望。

智慧的责任,是揭露那个骗局。要仔细检查表皮。表皮正是那个大骗子。因为它包裹整个人体,我们总是看见这个部分。但是它里面裹着什么?它裹着动物的肌肉、体液、油脂。它裹着筋骨。它裹着肝、肾、胃、肠、一切内脏。从来不会有人觉得内脏是值得贪爱、值得带着爱欲与渴望来欣赏的东西。要深入探索、不畏惧不犹豫,智慧会明明白白地揭示身体的真相。不要被那层掉着皮屑的组织、被那层薄薄的面纱给骗了。把它剥下来,看看下面是什么。这就是智慧的修持。
为了让自己真正看见实相,准确清楚、没有怀疑余地,你必须坚持不懈、勤奋不止。这个修持只做一两次、或者偶尔做几次,不足以带来有决定性的结果。你对待这个修法,必须把它当成毕生的工作,就好象除了你当下正在进行的分析,世上的一切无关紧要。不要考虑时间、不要考虑地点、不要考虑舒适轻松。不管花多久、做起来多困难,你必须不屈不挠坚持观,直到任何怀疑与不确定感彻底消失。
观身体(bodycontemplation)必须占据你的每个呼吸、每个念头、每个动作,直到心被它们完全饱和。假如不能全心全意,就不会对真相产生直观的洞见。全神贯注观身体时,每观一个部位,都会给念住与智慧之火添加燃料。念住与智慧于是就汇聚成大火,在审查与探索真相时,带着火的强力,把人体一段一段、一部分一部分烧毁。这就是tapadhamma(法火?)的意义。
需要集中观察的身体部位,是那些抓住你的注意力、你感到最受吸引的部位。要把它们当作磨刀石来磨练智慧。把这些部位暴露出来、拆解开来、直到它们内在可厌可恶的本性揭示出来。不净观(asubha)是为了对人体的不净本质,获得洞见。这才是身体的自然状态:它在本质上又臭又可厌。基本上,整个人身是一具发臭的活尸体,一个充满恶臭、呼吸着的粪池。是薄纸般的一层表皮,使这一整堆物质看上去漂亮。它把可厌的本质隐藏起来,我们都受这个外表包装的欺骗。只要把表皮除去,就能揭露出身体的真相。
与血肉内脏相比,表皮显得很有魅力。但是,要更加仔细地检查它。皮肤带着皮屑、裂纹、皱纹;它分泌汗水、油脂、臭味。我们得每天擦洗才能保持干净。那又有什么吸引力呢?而且皮肤与皮下血肉紧密结合,因此脱不开体内的不净本质。智慧探索越深,身体越可厌。从皮到骨,不存在一丁点吸引力。
不净观正确地做起来,是全神贯注、不休不止的精神活动,因此,心到后来会开始疲劳。那时就适合停下来,休息一下。做全身不净观的行者在休息时,就要回到已经花了大量功夫培养与维护起来的奢摩他,重新进入奢摩他的宁静与专注里,那里不会有思想、形象出来打扰,心停留在彻底的宁静之中。以智慧进行思考与探索的重任,暂时给放在一边,让心彻底放松,悬挂在宁静中。一旦心从奢摩他中得到了满足,会自行退出,感到振奋、清新,准备再次作观。就这样,奢摩他支持智慧的工作,使它更熟练、更锐利。
从奢摩他中退出之后,对身体的探索重新开始。每一次你带着念住与智慧探索,应该在当下进行。为了效果圆满,每次重新调查应该是新鲜、即兴的。不要照抄

过去的观法。要始终保持一种直接感,独独关注于当下;忘掉你已经学过的,忘掉上次你进入体内发生的情形,你就只把注意力完完全全放在当下,只从这个角度进行调查。这就是保持念住的终极意义。念住把心固定在当下,让智慧敏锐地聚焦。学会的经验储存在记忆里,因此应当放在一边;否则记忆会伪装成智慧。这是当下在模仿过去。假如允许记忆替代当下的直接感,那么真正的智慧就不会升起。因此修持中要谨防这样的倾向。
要一遍又一遍不停地探索、分析身体的真相,你的智慧能设计出多少角度,就用多少角度观,直到你熟练观照了身体的每一个侧面。这个修持达到真正有所精专时,会产生敏锐清晰的洞见。行者观人体的方式有了转变,直接穿透了身体的存在本质。可以达到这样一个精专水平,你一看某人,他们的身体立刻分解开来。当智慧彻底掌握了这个方法时,我们看某人站着的地方,只看见血肉、腱腔、白骨。整个身体显现的只是一团粘性、红色的原生组织。皮肤一闪而就消失了,智慧迅速穿透身体的内在空间。无论是男是女,一般人认为如此有吸引力的皮肤,根本就给忽略了。智慧立刻透视内部,那里有一团厌恶可憎的器官,各个腔道充满体液。
智慧能够完全清晰地看穿人体真相。身体的吸引力完全消失了。那么有什么值得喜爱呢?有什么值得色欲去追求呢?身体的什么地方值得执取呢?这一堆生肉里,人在哪里呢?关于身体,杂染编织了一张欺骗之网,以美丽的感觉欺骗我们,以欲望的念头刺激我们。真相是,这个欲望的对象是假的,完全是个骗局。因为实际上,通过智慧看清楚时,身体的真相会排除欲望。幻相在智慧之光下暴露时,人体会以血淋淋的的细节出现在面前,这副景象令人震惊。看得一清二楚之后,心立刻从那里退离。
成功的关键在于坚持不懈。带着念住与智慧投身这个工作时,要始终勤奋、警醒。不要满足于部分成功。每一次你观身体,要一直观到底,达到逻辑终点;接着很快在心里重新建立一个身体形象,重新开始观。你越来越深地钻到身体内部,各个部位会逐渐地在你的眼前分解、散开、跌落。要专心致志地观想身体的分解腐烂过程。对每一个细节要有念住,把你的智慧集中在全世界人如此痴迷的这个形体,集中在它的不稳定与无常本质上。让你的直观智慧启动腐烂过程,看看会发生什么。这就是不净观的下一步。
要跟着身体腐坏、分解、回归原始元素的这个自然降解过程去观。腐坏与毁灭,是一切有机生命的天性。到最后,一切物质回归为组成元素,那些元素又四处散开。要让智慧起到摧毁作用,要在心目中观想腐坏与分解过程。要把注意力集中在血、肉、与其它软组织的分解上,看着它慢慢地分解,一直到除了散乱的白骨,什么也不剩。然后重新构造出身体,再次开始探索。每一次让直观智慧把身体破坏成废渣,再在想象中把它恢复原型,然后重新观。
这个修持过程是一种强力思维训练,需要高度技巧与精神毅力。花的功夫越大,成果越大。智慧越精练,心越明亮、越清晰、越有力。心的清晰与力量是无限的,它的速度与灵活是惊人的。在这个阶段,行者有一种深刻的急迫感,因为他们意识到执取于人身所带的危害,他们清楚地看见了隐藏的危险。

过去他们执着于身体,当它有超级价值、有欣赏、审美价值,如今只看见了一堆腐烂的白骨;于是感到彻底厌离。通过智慧的力量,一具死亡腐烂的人体,和一个活生生呼吸着的人合为一体,也就是一具同样的尸体。两者之间没有一丝一毫不同。
你必须反复探索、训练心智,直到能够纯熟运用智慧。要避免任何形式的推测与猜想。不要让应该做什么、结果也许意味着什么那样的想法来干扰探索。就把注意力集中在智慧所揭示的真相上,让真理自己说话。智慧会了解正确的道路,会清楚地理解它揭示的真相。当智慧确信对身体每个部位有了完全的了解,自然就会从那些部位的执取中解脱出来。无论它的探索有多专注,一旦真相确凿无疑地显现出来,心会感到彻底满足。当身体某个侧面的真相揭示后,那里就无可探索了。接下来心就去检查另一个侧面、接下来下一个侧面、直到所有疑惑完全消解。
要把注意力集中于当下,越来越深入地探索身体内在本质,这需要保持高度的知觉,训练强度极其耗费精力。疲倦时,有经验的行者会有直觉,知道什么时候该把心停驻于奢摩他。于是就把调查的所有部分放下来,集中于单一目标。卸下重负后,他们进入凉爽、稳定、清新、宁静的奢摩他里。奢摩他在这个意义上是完全不同的修持。心的知觉在禅定中宁静地休息,没有任何念头出来干扰。心进入了彻底静止中,身体与外界暂时就从知觉里消失了。心一旦获得满足,会自行回归常态。好比一个人饱餐一顿,休息一阵,心与念住焕然一新,补充了能量后,回头重新工作。把奢摩他放在一边,带着有目标的决心,重新进行智慧修持。在这个意义上,奢摩他对于智慧禅是一种杰出的补充。
观想身体是很重要的。我们的大多数贪欲,与身体绑在一起。环顾四周,我们看见这个世界受色欲的控制,疯狂崇拜肉体。作为行者,我们必须面对自身色欲的挑战,这种色欲来自于追求感官满足的渴望,它根深蒂固。在禅修中,这个杂染是妨碍进步的最大障碍。我们的不净观越深修,这个现象越明显。心的拉扯力和控制力当中,没有别的杂染比色欲更强了。由于这股渴望的根源在于肉体,如果把它的实相暴露出来,会使心慢慢放松对肉体契而不舍的执取。
不净观是治疗色欲的最佳良方。不净观修习的成功度,以内心性欲望的减少度衡量。智慧一步一步揭开身体的真相,从而切断这个根深蒂固的执取。这样,心会越来越自由、开放。行者必须亲身体证,才能充分理解这个状态的重要意义。由我来形容,效果适得其反,只会产生无谓的推测。这些结果只在行者心中升起,其独特性与那人的个性、气质有关。你就把所有注意力放在修习上,让结果自然产生。它们出现时,你自己知道,一清二楚、不容否认。这是一个自然法则。
等到不净观修到这个阶段,逻辑与结论,完全与智慧契合,他就会彻底沉浸在探索之中,白天黑夜地观,这是很不寻常的。智慧在身体中如此快速、灵活地移动,在观照技巧上显示出如此的创意,在身体每一个部位、每一个侧面不屈不挠、转进转出,深入每个角落探索真相。修行的这个阶段,智慧开始自动显现,成了习惯。由于它如此迅速与透彻,因此能抓住哪怕最精细的杂染,克服那些最顽固的杂染。智慧在这个层次极其大胆、敢于探险。如山洪冲下狭窄的山谷,没有什么

能阻挡它的进程。每一次杂染表现出渴爱与执取,智慧就爆发出来,迎接挑战。因为敌人如此顽固,智慧与色欲的争斗,就象是全面战争。因为这个原因,只有果敢、不妥协的策略才能成功。行者会直觉地知道,只有一种正确的行动,那就是全力以赴地作战。
智慧开始掌握不净观时,会不断修正探索技巧,不受杂染欺骗。智慧力求比杂染先走一步,不断寻找新的起点、调整技巧:有时它转换侧重点,有时又作细微的技巧变化。
在技巧越来越熟练时,会到达一个时刻,他对自己和他人的身体执取,似乎完全消失了。但实际上,还存在一些执取的残余;只是躲藏起来了。还不曾彻底消灭。要小心记住这一点。也许你感到已经消灭了,但实际上,是在不净观的力量之下躲得看不见而已。因此不要自满。要继续增强你的装备—-也就是念住、智慧、勤奋—-去面临挑战。把这整个一堆身体部件放在你的面前,集中注意力观。这是你的身体。它会发生什么呢?如今智慧这般迅速、果决,不用多久,它就会在眼前分解、散落。无论是自己还是别人的身体,每一次你把身体在面前摊开,智慧马上开始分解、摧毁它。现在这个动作已经成了习惯。
到最后,当智慧在洞察身体不净本质的核心方面达到了最大的熟练程度,你必须把这整个可憎的血肉白骨堆放在面前,问自己:这个厌恶感从那里发出?这个厌恶感的真正来源是什么?把注意力集中在这个可厌的身体形象上,看看会发生什么。你现在快要触及问题的真相了。在不净观的这个关键阶段,你必须让智慧打碎身体、毁灭身体。把可憎的形象固定在心里,密切注意厌恶感的任何动态。你已经激发出一种厌恶感,那个感觉是怎么产生的?它从哪里来?是谁、是什么,在认为血肉白骨是可憎的?它们就是它们,依着自己的本性存在。是谁看见了之后构造出厌恶感来?把注意力放在这些问题上。这个厌恶感会去那里?无论它去那里,要准备好跟着它。
不净观的决定性阶段到来了。在这个时刻,色欲之根将会给彻底拔除。你全神贯注地看着不净身体激起的厌恶感时,面前的可厌形象会逐渐朝内收缩,直到它完全摄入内心。不用促使,它自己会退回心里,回到它的发源地。在这个不净观的决定性时刻,对于色欲这个杂染,和它的主要目标也就是身体,这两者之间的关系,会出现一个最终决断。当心的知觉全神贯注地观这个厌恶感、使它朝内走时,会突然产生一个深刻的领悟:是心本身产生了厌恶感,是心本身产生了吸引感;是心自己创造了丑,是心自己创造了美。这些素质在外在的物质世界中并不存在。心只不过把这些特点投射到了它所感知的事物上,接着欺骗自己,让自己相信它们是美是丑、可爱或者讨厌。实际上,心一直在描绘着复杂的图画—-那些有关自己和外在世界的画面。接着它就为自己虚构的幻象所倾倒,以为那是真的。
在这个时刻,行者确定无疑地理解了真相:是心在制造厌恶感与吸引感。过去调查的焦点–那堆血肉白骨,本身并没有什么内在的可憎感。人体本身,既不可憎也不可爱。是心制造出这些情绪,投射到我们面前的形象上。一旦智慧清楚地看穿了这个欺骗,心立刻放下一切外在事物的美丑感,转身向内走,专注于那些观念的来源。心本身是制造欺骗的罪犯,又是受害者;既是骗子,也是受骗者。

只有心,而不是其它什么,在描绘着美与丑的图画。因此,行者作观的那个不净形象,过去一直给当成独立、外在的形象,如今被吸摄到心里,在那里它与心造的厌恶感汇合起来。这两者实际上是一回事。等到意识到这一点时,心放下了外在形色,这样做时,就放下了色欲。
色欲的根源在于对人体的感知。当这些感知的真相暴露出来后,它们的可信度彻底动摇了;我们所了解的外界倒塌了,我们的执取自动停止了。色欲这个杂染,亙古以来驾驭着心,诱使心抓紧重生、从而不断经历死亡,就这样走过了多少劫世—-这个暗藏的执取,如今无可奈何了。心如今超越了它的影响力。它现在自由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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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8)
请把这个解释当作一个向导,只是指出方向,不要把它当成课程,一字不漏背下。我总是不愿讲得太详细,恐怕弟子们把我的话逐字奉行,这样会使他们对必须探索的真相本质造成偏见。我的话,只作参考,不会使你觉悟。只有念住的知觉,坚定地停驻于当下,才能直接指向真理。永远不要对真理有先入之见。不要对禅修作猜测与理论化。也不要因为读了这个开示,就误以为你获得了知见、理解了身与心的真相。只有以念住指导下的直观洞见、以智慧进行探索的勤奋修持,才能够穿透真相。
在这个修行阶段,观身体已经完全成为内在的一部分,性吸引力已经摧毁。为了走下一步,你必须用带你走到这一步的禅定技巧,来进行练习。这里的目标是,训练念住与智慧,使它们在对付极其隐秘、极其精细的思维现象时,更快、更敏锐、更精确。把身体的可厌形象如往常那样放在跟前,看着它缩回心中。然后把那个身体再放到跟前,重新开始,仔细观察那个形象怎样融入心智。重复这样地练习,直到心做的很熟练了。一旦熟练起来,心一注意那个形象,它就退却、融入内在知觉。达到清楚地理解色欲产生的基本原理这个阶段后,下一步是用这个纯粹的观想练习来训练心智。色欲不再成为问题,它已经永远切断了。它再也没有办法象过去那样地再现了。但是,尽管大部分已经消除,它还没有彻底消灭。还有一小部分:如同杂质、锈迹,粘在心上。
在这个阶段,感知的外在形象与心的内在形象已经完全融合,我们可以说起码百分之五十的不净观已经完成了。修持中最难那一步已经达成。感官欲望的精细部分,必须通过上面提到的训练方法逐渐除灭。要不屈不挠地观想、吸收那个不净形象,使过程更为精细,这样来提高智慧的技巧。随着智慧熟练起来,越来越多百分比的色欲会给摧毁。智慧的步伐加快,那些形象的退却速度也越来越快。最后是,他一集中注意力,形象就闪入内心,融合、消逝。随着不断的修习,这个过程会越来越快。技巧达到最高时,形象一出现就消失了。这个探索技巧对于最后阶段的进步有着关键作用,那个时候,不净形象彻底退离。不久所有剩余部分都会给摧毁。
行者一旦达到这个境界,一旦看透了美丑的真正来源,色欲就再不能抬头了。它

对心的控制已经打破,这个过程是不可逆转的。尽管如此,还需要作进一步努力,摧毁一切感官欲望的痕迹。这个任务很费时间。探索过程很复杂,这时候,身体形象飞快地一次次升起、消失,看起来有点纷乱。需要最精进的努力,才能把色欲的最后一点残余给拔除。但是这个阶段,行者直觉地知道该怎么做。因此,这个观照过程不需要他人提示,会很快培养起自己的速度。
念住与智慧已经成了习惯,它们带着超乎寻常的速度与灵活一起工作。这些观照达到顶峰时,身体形象一出现,立刻消失。这些形象,无论是不是融入内心,知觉只了解它的出现与消失。出现、消失发生得如此之快,是内在还是外在的感知,已经不再重要了。到最后,那些形象在知觉里一显一灭、一开一关,速度之快,身体的形象已不能维持下去。每次消失之后,心会体验到一种深刻的空性,形的空性、色的空性。有一个极其精细的知觉在心里凸显出来。随着每个新的形象闪现又消失,心越来越深刻地体会着那个空性。在这个阶段,由于心的知觉有着既精细又突出的力量,它起着主导作用。最后,心造的形象完全消失了,只有空性保留着。在这个空性之中,心的根本知觉独立存在,不可比拟。随着心停止创造一切身体形象,色欲彻底灭除了。观身体的修持完成了。
行者最后意识到,一切形色具有内在的空性—-个体是空的,美丑之类的分别是空的,他于是就看见了色欲的巨大危害。这个毁灭性的杂染到处散布流毒。它腐化人际关系,造成世界动荡,扭曲人们的思想与情感,产生焦躁不安感、永不满足感。没有其它事物对人们的生活,有如此不安定的影响了。它的摧毁力,是举世最强的。色欲彻底除灭之后,整个世界看上去就是空的了。是色欲在煽风点火,毁坏人心、破坏社会,这时候,它的力量就消失、埋葬了。色欲之火永远熄灭—-不再折磨心。色欲克服之后,涅磐在望、不久可得。色欲蒙蔽了一切,使我们看不见真理的各个方面。因此,色欲彻底摧毁之后,不再有障碍,我们看见了正道、正果、涅磐—-如今可望达到了。

(9)
总结起来说,色欲在心的据点给摧毁之后,就证得了不还果(Anãgãmï)。不还者必须以达到这一步的同样方法继续修习,发展完善这些方法,直到身体形态不再出现于心里。心造形象,然后为自造之物所骗。一个完全成就的不还者对这点没有一丝一毫疑问。人身、与人们相信它所代表的一切,只是心在欺骗自己。身体是一堆物质、一团自然元素。它不是一个人;它既不可喜也不可憎。它就是它,存在于自己的天然状态。心制造骗局,我们就受这个错误感知的欺骗。
人类的一切官感,只不过是心的知觉为了自己的目的所造。心的知觉遍及全身。这个遍及全身的意识,完全是心本身的体现。组成身体的物质元素并没有意识:它们没有内在知觉、不存在知觉。与身体相关的知觉与意识感,完全与心和它的呈现有关。眼、耳、鼻,通过心的知觉,获得感受能力。这些感官,只是产生感觉的途径。它们本身不存在有意识的知觉。
我们一般相信,眼睛能看见。一旦完全了解身体的真相,就会知道,眼球只是一

团组织。流过眼部的意识,才是真正看见和了解视觉对象的东西。我们的视觉器官,与路边死去动物的眼球没有什么不同。肉眼本身没有自己的价值,它基本上没有活性。对这一点要有毫不含糊的了解。那么身体怎么可能是自我呢?它怎么能属于自己呢?这是完全不合自然规律的。当渗透在身体各处的流动意识,给收回、集中起来,进入深度奢摩他时,就可以清楚地看见这个原理了。那时候整个身体的存在,就只是一堆物质,象块木头、树桩。当心从奢摩他中退出时,意识回到体内、散布开来,渗透每个肢体、每个部位。是心,而不是身体,才有知觉、有能力了解。这个阶段的行者,在日常清醒的意识状态下,心对自己完全有知觉,这个知觉知道,心与知觉是同一个无始无终的精髓,物质元素本身毫无知觉。奢摩他状态下,身体会从知觉中消失,但是知觉本身永远不会消失。
实际上,这是一个不可更改的自然法则。但是,杂染入侵心智时,抓住一切,把它们当成自我—-是我、我的—-于是就把心的内在知觉与心所操纵的那些官感混淆起来。杂染的本质就是这样。智慧则正好相反:它清楚地了解身体的真相,纠正这个误解。杂染总在抓紧身体,让人们相信,身体是自我的一个特别组成部分。智慧则把人身看成只是一堆普通物质,因此就舍弃了个人对它的一切执取。
比如,大脑是一堆物质。大脑只是人类意识使用的工具。当心进入深度的宁静和专注状态时,平时散布在全身的知觉同时从身体各处收敛起来,会聚在胸前这个中央地点。知觉在那里明显呈现出来。知觉并不从大脑释放出来。尽管记忆与学习功能的产生与大脑有关,对真相的直接知见却不是。从奢摩他的最初阶段开始,一步一步,修行的进步正是在心里获得体验和了解。这是真相存在的地方,正确修持的行者每走一步都了解这一点。理解一切事物的实相时,大脑并不参与,它一点没有用。宁静而光亮的心的属性,在那里得到体验。它们从那一点明显地放射出来。心的所有复杂的侧面,从最粗糙到最精细,都在这个中心点清楚地得到体验。一切外在的影响在心中彻底灭除时,是在那里完全终止。
心的内部,想蕴与行蕴是主要的欺骗者。对于不还果者,从他们观身体的后续阶段开始,这些个人的心理因素成为修持的中心目标。身体因素不再是问题了,不还果者的全副注意力自动转向心理因素:感情、记忆、思想、意识。在这些当中,行蕴与想蕴的功能特别重要。它们升起来,不停地相互作用,形成思维印象,并且涂上各种意义的色彩。检查它们时,要用同样的调查原理,但是观的目标不是身体形象,而是心理过程本身。
智慧密切观察着行蕴与想蕴怎样升起、怎样消失,升起、消失,出现、不见,成为一连串无穷无尽的心理活动。一个念头升起,马上从知觉中消失。无论性质如何,结果一样:一个念头持续片刻,之后消失。智慧进行探索时就钻进去,专看心理过程,直接穿透心的知觉本性。它紧跟着每一个想法、每一个细微念头的升起与消失,接着注意下一个升起的念头。这个工作很费神、很吃力,要求白天黑夜、每时每刻毫不分心。但是这个阶段,时间、空间已经无关紧要了。这个内在探索很有可能持续不断地进行几个星期或者几个月,念住与智慧一直在观察着不断流动的心理现象。
这个工作极其耗费精力。智慧不屈不挠地审查着心理活动的每一个侧面,白天黑

夜不停地工作。在它调查心理过程时,也利用想蕴和行蕴,来质疑、探索心的运作,获得对真相的洞见。这是为了修持正道(magga)而作的思考,是智慧揭示真相的工具。这样的思考并非为了耽于思考本身,因为那是苦因。同样,由于探索的高度专注,心会疲劳;过了许多小时的专注工作,总会开始困钝、迟缓。产生这样的情形时,必须休息一下。这个阶段,心比任何时候都需要定期在奢摩他中休憩。但是因为奢摩他里安详、宁静的经验,与智慧禅中获得的惊人成果相比,显得苍白,行者常常不愿意去奢摩他。心处于一个多动的高度知觉状态下,从那个角度看,奢摩他状态似乎太浪费、太停滞。但实际上,奢摩他是智慧禅根本不可缺少的互补。
因此,必须把心引入奢摩他,如果有必要,就迫使它放下当前的探索,把注意力集中到宁静、安详、完全收敛的精神状态。它可以在那里休息,直到完全恢复,再回到智慧的解脱工作中来。一旦心从那个不动的奢摩他中退出,立刻跃起行动。好比马在磨着嚼子,心急不可耐地回到它的主要工作,也就是拔除、摧毁一切精神杂染。但是要小心,不要让心在智慧禅的道路上走得太匆忙,不作一点放松休息。探索过度,是一种形式的苦因(samudaya),它会侵入内心、使它沦陷于行蕴的影响之下。智慧用来思考、分析心的那些才能,本身具有动态、而且缺乏节制。有时侯必须控制它们,在内在的工作和休息之间保持合理的平衡。修持的这个阶段,智慧会自动全力以赴地工作。应该休息时,要用同样的专注进入奢摩他。这就是作为正道、正果、涅磐的中道。
在这个阶段,心与名蕴(nãmakhandhas,想,行,识这三个心理方面的蕴)之间的关系,成为探索的焦点。心是我们存在的根本知觉。它是由清净、简单的知觉构成:心只是(对发生的事)有知觉。善事与恶事,随之而来的评判性意识,是心态。有时候,心的活动可以表现为念住,其它时候,可以表现为智慧。但是真正的心根本不表现出任何动态、不呈现任何状态。它只是有知觉。心中升起的动态,比方说,善与恶、喜与苦、毁与誉,都是从心中流出的意识状态。既然它们代表的心态,在本质上不停地升起与消失,这种意识总是不稳定、不可靠的。以这样的方式来理解,想蕴、行蕴、识蕴,都是心态。
这些状态制造了我们称为名蕴(namakhandhas)的意识流现象。通过与感受、回忆、思想、与意识之间的相互作用,概念与形象在心中升起。对它们有知觉的是心。色欲这类杂染,在影响、操纵、涂染着那个知觉。只要心在色欲的控制下,相信这个内在的形象是真的、有实质的,就会产生贪与嗔。形色内在化后,被感知为善、恶、美好、丑恶,因而受到珍爱或鄙视,心的视点于是分驻在这两个极端。它受到欺骗,认同于世界的二元性和不稳定性。心的知觉并不升起、消失,但是它会模仿那些具有升起、消失特点的现象,比如杂染与五蕴。智慧最终看穿了骗局,尽管那些现象在五蕴的范畴里继续升起、消失,心却不再攀缘它们。心对于那些现象,呈现出了空性。
从我们出生到现在,每时每刻,五蕴不停地升起、落下。它们本身没有什么实质,根本不可能找到什么实质。心对这些现象作出注解,给它们加上个人现实的假象。心把它们当成了自我的实质、当成个人财产来抓紧。这种误解造作出一个自我形象,它成了比山还重的负担,心在其中背着这个重负,一无所获。自我欺骗下形

成的错误执取,唯一的酬报就是苦。
等到心在调查这些现象时,能以敏锐、深刻的智慧观照清楚了,就会把身体理解成一种自然现象,它在自身的物质领域内具有真实性。身体不属于自我的一部分,因此不再成为执取的目标。身体的感受,也就是体中产生的苦感、乐感、不苦不乐感,很清楚是真实的,但只是它们所在的特定领域内的真实。它们也被舍弃了。但是心还不能看穿那些只在心内产生的细微感受。因此心理和情绪感受,也就是只在心里产生的那些苦、乐、不苦不乐感,是心继续感兴趣的现象。尽管现在心还不了解它们,这些微妙的感受会不停地提醒、督促着心,去作进一步调查。
思考与想象的源泉,整体上称为行蕴(sankharakhandha)。每一个想法、每一个细微的念头,会在心中产生波纹、然后停止。这些思维波动(行蕴)本身没有什么特别意义,只是在知觉中闪现片刻,就消失得无影无踪。只有当想蕴(sannakhandha)把它们拿起来时,它们才成为具有特殊意义与内涵的思想与观念。想蕴是记忆、认知和铨解的聚集体。想蕴拿起一个思绪片段,进行解释、放大,假定它们具有某种意义、把它们变成一件事。行蕴于是再对这些事作不停的、散乱的思考。然而想蕴是主要肇事者。行蕴一闪现,想蕴立刻抓住它,定义它是这个那个的存在,把一切搅动起来。这两个是导致一切麻烦的精神聚集体(蕴)。它们在一起发明幸福与悲伤的故事,接着把故事解释成与自我有关的现实。想蕴依靠记忆,辨认知觉中升起的一切,给它们下定义、为它们赋予意义。
行蕴的升起与消失,有着明确的开始与结束点,就象闪电、莹火虫那样一闪一灭。仔细观察起来,想蕴比行蕴要精细得多。行蕴冲进知觉,它们是思想的建造砖石。另一方面,想蕴体验起来却不象行蕴那样闪现。当心彻底静止时,蕴比较安静,我们可以清楚地感知每一个蕴的升起形式。想蕴渐渐地传播,如同墨迹在吸水纸上穿移,慢慢地扩大、渗透心智,直到形成一个心理图象。不断升起的行蕴,于是跟着想蕴,对着它造成一幅图象,或者造出一个故事,那些东西就自己活了起来。开始是由想蕴辨认、铨解行蕴的波纹,把它们塑造成一个可辨认的形象,行蕴接下来不停地加以详尽发挥,于是这个那个的想法就产生了。这两个心理因素是自然现象。它们自发升起,然而直接了解它们的知觉,却是不同的。
到现在,心已经重复地、不停地、不屈不挠地探索了五蕴,培养了专精。通过智慧的观照,我们首先舍弃了色蕴。在探索的初始阶段,智慧在看穿、放下其它蕴之前,会先看穿色蕴。接下来,心会以同样方式,逐渐地舍弃对感受、辩忆、思想、和意识这四蕴的执取。
简单地说,当智慧看穿了个人思维的各个组成部分时,就会舍弃,在看穿之前,会紧抓不放。智慧一旦完全看透,心会舍弃一切,意识到蕴只是心内的波纹,没有真正的实质。思绪无论好坏,一样升起、停止。无论它们怎样在心中出现,只是想蕴与行蕴创造的堆积体,会很快消失。没有例外。想法的存在不会超过一瞬。念头本身缺乏持久性,缺乏真正的实质和意义,因此不能信任它们。
那么,是什么不停地为我们提供这些想法呢?是什么不停地制造它们呢?这一刻,有一个想法冒出来,下一刻又有另一个想法,永远在欺骗自己。它们来自视

觉、声音、味感、嗅感、和触感:它们来自感受、记忆、思维和意识。我们对自己的感知理所当然地接受,不停地继续这个骗局,直到它成了一把火,在我们的心里燃烧。心正是被这些因素、这些心的习惯所污染。
探索的目的是为了拔除这些因素。它们拔除之后,心的真正本性就显示出来。我们看见,当心不出去涉入客体时,它就保持着自然的宁静与光亮,如经中所说:”比丘们,原始的心本是明亮清净的,但是,当杂染穿过、与心混合时,就受了污染。”原始的心是明亮的心。这句话指的是在一次次轮回中游荡的那个心的原始本性。可以用初生婴儿的心作比方,它尚不发达,不能完全理解感官对象。它并不是指那个已经超越重生、绝对清净的心的本性。

(10)
随着我们一个阶段一个阶段、彻底地探索心,过去四处游荡的杂染元素会聚集起来,形成一个单一的亮点,与内心的自然光亮汇合起来。这个光亮如此壮观、如此迷人,就连大念住、大智慧那样杰出的心理素质,起先都会在它的迷咒下受骗。这是一个全新的经验,过去从来不曾经历过。它如此不同凡响、令人起敬,那个时候似乎没有什么可以与它相比。怎么会不受迷惑呢?它一直就是绝对的君主,在不可尽数的劫世里统治着三界。这个光亮点,把心控制住了,远古以来就在指挥着心。只要心缺乏让自己从这个力量中解脱出来的大念住与大智慧,这个光亮点会继续迷惑心,迫使它随着这个精细的杂染去造业,然后经受无数次不同域界的重生。根本上,正是这个带着精致光亮的心,造成了众生在轮回世界中不停地游荡。
一旦心清楚地理解了色、受、想、行、识这五蕴,不再有一点疑问,那么余下的只有心内出现的各种细微波动了。这些是导致心在内部动荡的一种形式细微的行蕴:包括一种细微的喜(sukha),一种细微的苦(dukkha),一道精致明亮的光芒。就只有这些了。大念住、大智慧会把这些内在的搅动当成探索的焦点,不停地观察、分析它们。
由各种杂染汇集产生的光芒,会是一个清楚可见的亮点,是聚集在心内部一个特定位置上的一道精细的光芒。偶尔,那里会升起一抹精细的暗淡,污染了那个明亮的中心点,同时就导致了一个同样精细的苦的出现。实际上,明与暗是同一个硬币的两面:两者都是常规现实。在这个层次,光点、暗淡和苦是同伴,它们一起出现。
出于这个原因,当心体验这道奇妙的光芒时,总带一丝怀疑,担心那个体验随时遭到破坏。念住与智慧会努力保护、维持这个光芒不受污染。尽管这些污点极其精细,但依然是杂染的表现,因此行者不应当自满。对于心智之光中的微妙变化,智慧必须穷追不舍地审视它们。
为了消除这种不安感造成的负担,对这个问题获得彻底解答,要问自己:这个光亮到底是什么?把你的注意力放在这个问题上,一直到了解为止。为什么它这样

变化多端?一刻是光亮、一刻稍有污染。一刻是喜(sukha)、下一刻是苦(dukkha)。一刻是彻底满足、下一刻不满悄然出现。要注意精细的喜感,它的行为,只有一点点不规则性。然后,苦就细微地出现,与心当时的精细度相应,这足以使我们起疑。为什么心在精细状态下还会呈现出各种不同的状态?它并不总是恒常而真实。你要不屈不挠、一路追查下去。不要怕。不要怕毁灭那个光明会毁灭你自己的真正本质。只要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个焦点,看清楚了,那个光亮点与你已经检查过的一切现象,具有同样特点—-无常、苦、非我。唯一不同之处是,这个光亮点要精细微妙得多。
在这个调查阶段,对待任何事物不要想当然。常规现实领域中的任何事都不可信。把你的注意力集中到内心深处,让智慧迎接挑战。一切造作之事起源于心。这个光点就是其中最明显的。它正是终极虚假。因为你对它,比对任何东西都要珍重、保护,你根本不愿意去打扰它。在整个身体中,没有什么比这个光亮更突出了。它唤起如此令人心弛神往的惊叹感,因而就有了如此执着的保护感,你不要任何东西去干扰它。看着它,它就在那里:它不是别的,就是无明(avijja),这个宇宙的超级君主。但是你认不出它。你从来不曾见过它,到这个阶段,看见这样的光华,当然会受它欺骗。后来,当念住与智慧完全准备好后,你不需要提醒,会了解真相。这就是无明(avijja)。根本无明就在这里。除了迷人的亮点之外什么也没有。不要把无明想象成魔鬼、野兽;因为实际上,它真是全世界最诱人、最亲切的美丽之冠。
根本无明(genuineavijja)与你所想是完全不同的。因此,你遇上无明时认不出它来;你的修行会卡在那里。没有老师指点,教给你观察的方法,你会长期处在困境中,很久才能了解真相,从而超越它。你有老师指点怎样往前走,会很快理解这个基本道理,对那个光亮的中心进攻,而不是对它加以轻信。你已经把其它自然现象观察完毕,必须在这里进行调查。
心已经舍弃了对五蕴的执取,在这个阶段极其精细。尽管它已经放下了其它一切,却还没有放下自己。它的内在知觉仍然渗透着对自己本性的根本无明。在这里无明汇集成为单一焦点。它的一切外在出口已都给切断,它于是就聚集在心中,无路可以流出。无明的出口是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,产生出视觉、声音、嗅觉、味感、触感。一旦念住与智慧有了足够技巧,永远切断了这些外流的出路,无明不再有出口来表现自己。它外在的代表已经无效了,剩下的只是心智内部细微不停的震动。由于没有活动的出口,它就完全依赖于心作为活动基础。只要智慧不能彻底超越它,无明看上去就象一个细微的喜、细微的苦,一道不可抵挡又令人惊叹的光芒。因此,心要不停地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些因素上。
每一种常规现实,无论它多精细、多明亮、多壮观,总是表现出某种不规则的症状。那些症状足以引起心的注意,令它寻找答案。心中产生的极其精细的喜、乐、还有从中放射出来的惊人光亮,其来源都是无明。但是因为我们从来没有见过,因此一开始探索时,会受骗而去抓紧它。我们被无明诱使进入沉睡之中,以为那个精细的满足感和光明感超越了名色,以为它们就是我们的真正本性。我们没有意识到错误,把这个壮观的、包含着无明的心,当成真正的自我。

但是,这不会持续太久。在这个层次,大念住、大智慧力量强大而不自满。它们不停地审查、观看、分析,前前后后、毫不间断。它们终究会觉察真相。它们会注意到,这种喜与苦的感觉表现出细微的不规则性,与那个光亮的宏伟并不一致。尽管苦的表现如此细微,却足以引起我们的怀疑。为什么这个心有多种状态?它并不恒常。心中那些细小的不规则性、涨落变动,尽管精细,还是能引起念住和智慧的注意。
这些变动一旦被探查到,就升起了怀疑,提醒智慧必须进行调查。因此,心的知觉本性成了调查的焦点。念注与智慧集中在这一点上,要了解它到底由什么组成。它们已经一个阶段、一个阶段地调查了其它一切,灭除了其它一切因素。但是这个如此明亮惊人的知觉:它到底是什么?随着念住与智慧把注意力聚集在那点上,心成了全面调查的焦点。它成了大念住、大智慧的战场。不久,它们就能摧毁心中的无明,尽管它看上去如此宏伟壮观。无明如今彻底被摧毁了,不再有丝毫痕迹留在心中。
锐利的智慧进行着探索,直到完全理解真相之时,这个(无明)现象会以完全不可预料的方式分崩离析。那个时刻的觉醒,称为“菩提树下的觉悟”、“轮回的坟墓彻底摧毁”。那时候,会升起无懈可击的确定感。那个光亮中心点分解时,会有更惊人的景象出现;过去它一直被无明遮蔽着,现在完全展现在面前。心的内部强力震荡,动摇了整个宇宙。心从一切常规现实中脱身而出的关键时刻,那番景象的神奇和壮观是不可描述的。就在这里—-无明被彻底消灭之时,阿罗汉道,转成了阿罗汉果。这条道走完之时,便证得阿罗汉果。法与心圆满成就。从那时起,一切困苦终止了。这就是涅磐的本质。
那个无明的形象,我们原以为如此宏伟惊人,最后破灭时,会有一件不可形容之事,清晰展现出来。那就是绝对的清净。与之相比,我们过去敬畏的无明好比牛粪;被无明遮蔽的清净就如纯金。即使孩童也知道牛粪与纯金哪个更宝贵,我们不需要浪费时间做比较,徒显自己的愚蠢。

(11)
无明的破解,标志着阿罗汉道与阿罗汉果同时达到了终点。如果用上楼进屋作例子,一只脚在最后一级阶梯,另一只脚站在门里,那么我们还没有进屋。只有两只脚进去了,才能说我们“进了屋”。双脚(道与果)同时坚定地驻扎于伟大的佛法之中时,心才“达到”了法。它已经证得了涅磐的独特。从成就的那一刻起,心彻底自由了。它不再有灭除杂染的活动了。这就是阿罗汉之果。只有那些没有杂染的人才有这个经验,那些就是证得了有余涅磐(saupadisesa)的活罗汉们。
色、受、想、行、识,只是一些状态,是自发升起、消失的自然现象,它们不能以任何方式影响、污染心了。同样道理,视感、声音、嗅感、味感、触感:每一种感受有它自身的独立现实。它们的存在,不再产生困扰,因为心已不再无明,不会对它们产生错误的偏见。如今心完全了解了真相,既了解知觉的真相、也对一切自然现象,里里外外有了彻底的了解。每一种现象都是独立存在的现实,过去它们之间的冲突不复存在。它们各走各的路。到了这个阶段,长久以来杂染与

心之间的冲突终于结束了。
如此地理解了真相,心对五蕴的生死不再忧虑、紧张。心只是感知五蕴的活动—-它们怎样升起、相互作用、终止;最后它们怎样在死亡时分解。但是因为心的知觉本性并不死,不会有对死亡的恐惧。死亡来时,他接受死亡;继续活着,他接受生命。这是同一个真相的两个侧面。
心的探索到此结束了。达到这个层次,心已彻底断除了无明与执取的一切表现,因而永远断除了重生。“产生缘起的根本无明”(avijjãpaccayasankhãra)状态完全消解。随后出现的,是造成苦的缘起现象的消失与终止,从此一切苦终止了(avijjãyatvevaasesavirãganirodhãsankhãrãnirodho)。
无明熄灭之后,产生苦的缘起现象也熄灭了。它们从心的知觉中消失了。作为五蕴组成部分的缘起现象,比如想法,则继续在各自区域里活动,但是它们不再产生苦。它们不受杂染的污染,因此只为思维活动提供形象与建议。意识从心中升起,清净简单,却不造苦。一切官感媒介、与由它们生起的一切感触,只是些依照天性存在的自然现象。它们对于已经成就了解脱、达到彻底止苦的心,没有什么负面作用。
无明和一切杂染熄灭时,它们是在心的内部发生的。无明的除灭,意味着轮回的摧毁。这两者必须在心内熄灭,因为无明的心是轮回世界的精髓,是生老病死的精髓。由无明推动的官感欲取,是生老病死的根源,它只存在于心中。无明最后分崩离析,永远与心断开,就达到了彻底的寂止。心在那时达到了自由、广大的空性、无边无界的开阔。没有什么包围它、阻碍它。一切冲突已经消解。心有知、只知道真相;有见、只看见真相。这就是真正的空性。
空性可以在不同层次上体验。奢摩他禅定是一个层次。在深度奢摩他中,身体与思考的心暂时从知觉中消失。心看上去是空的,但是这种空性只局限于禅定期间。在智慧禅的初始阶段,心得以永远从色蕴中分离出来,但是它还不能断离个性的心理因素:受、想、行、识。它对于物质状态具有完全的空性,因此身体形象不再出现在心中;但是对于心理概念来说,并不曾达到空性。在这个层次上,智慧把自我与身体这堆物质区分开来,从而永远脱离了身体即自我的信念。但是它尚未从受、想、行、识那些心理集聚体中分离出来。通过进一步禅观,心也能够从那些因素中脱离出来。接下来什么也不剩了,只除了一道贯穿宇宙的异样光华、一团无边无界的明亮、一种惊人而深刻的精神空性。这就是根本无明(genuineavijjã),它有着令人敬畏的力量。通过继续运用念住和智慧的力量,最后能使无明在心中熄灭。当渗透在心中的一切(杂染)除尽之后,他就获得了真正的空性。这个层次上经历的空性,是完全永久的解脱,不需要什么努力去维持它。这意味着心获得了真正的、绝对的自由。
无明心的空性与灭除了无明的清净空性,两者差别,可以用空屋里的一个人来做例子。那人站在屋子中央,欣赏着它的空性,却忘记了自己。他看见屋里空无一物,只想着自己感知的空性,却没想到自己正占据着中央位置。只要还有人在屋子里,它就不是真正空的。最后他意识到,直到他离开,否则屋子永远不会真正

空出来:那就是无明破除、清净之心升起的时刻。一旦心放下了一切现象,似乎就有了超级空性;但是那个在观赏空性、敬仰空性的人,仍然活着;作为参照点的自我、也就是无明的精髓,它还重叠在心的知觉里。这个就是根本无明。在那个时刻,“自我”是一大障碍。一旦它分解消失,就不再有障碍了。一切都是空的:外在世界是空的,内在的心也是空的。就象一个人在空屋子里,我们只能说,他离开时,屋子才真正是空的。了解了外在一切,了解了自身的一切,才可以说这个心具有彻底的空性。只有常规现实的每一丝余迹在心中消失,真正的空性才会产生。
无明的熄灭,不同于我们目前为止探索过的一切其它事物。其它事物的终结,来自于对其本性有了清楚、明确的理解。无明那个光亮不同,它是瞬间熄灭的,如一道闪电,那个瞬间自动发生,它一下子翻转过去,彻底消失。只有在光亮消失时,我们才知道它就是根本无明。无明熄灭后留下的景象独一无二,它的本性绝对清净。尽管我们过去从不曾经历过,这个现象出现时,不会有一丝疑问;任何能产生疑问的事物,也一齐终止了。这就是一切重负的终结。
一切对自我、对个人存在意义的提示,指的就是这个根本无明。有这些说法,就表明无明依然存在。一切禅修的探索,正是为它进行。是这个自我在知觉,是这个自我在理解。这个自我明亮、轻松、快乐。“我”和“我的”—-根本无明就在这里。一切围绕着它进行。一旦它最后崩溃,个人视角也破除了。事情依旧在做,但不是为了任何人而做。
这就如同一个底部脱落的水罐,灌多少水,也不会保留一滴。想法、念头作为蕴的自然功能,继续升起、终止,但是没有什么粘在心上,因为那个盛水的容器,也就是无明,已经毁灭了。一个念头瞬间升起,就在下一个瞬间终止。既然没有什么去保留它,没有人去认领它,过后想法就消失了。这个知觉知道,自我具有彻底的空性,它有着内在的满足感。这个知觉绝对清净,不带任何牵挂与负担。
心的真正本性被无明藏得如此巧妙,这个不可置信的壮观景象,人们从来看不见。无明的危险被伪装得如此巧妙,行者达到这个阶段时,注定会受到愚弄。他们被自以为是内心真实奇观的现象彻底迷住。他们对它如此珍视,觉得必须不计一切代价保存它、保护它。因为本质上,这就是他们自己,这个奇妙的光亮属于他们。
根本无明,是一个隐藏着许多奇妙事物的焦点—-这些东西我们永远想象不到可能存在。这些东西污染着心,如一小块下了毒的诱饵,足以杀死一头动物。因为找不到实际例子与那些隐藏在无明之中的污染因素作比较,我只能简要解说。这些因素包括:一种明亮感,如此非凡,好像它就是终极果证;一种巨大的幸福感,它来自于心中的光华之力,似乎超越了整个常规现实域界;一股强烈的不可战胜感,好像什么也不能左右它;一股要把这个光亮当成纯金来珍爱、保护的执取。
无明的心似乎有着一切美德:它明亮、大胆、完全满足、有无限的知觉。但是尽管能够了解任何可以想象的事物,这个知觉却不了解自己。这就是无明的本性。一旦这个知觉转回来看自己,无明就崩溃了。崩溃的同时,也揭示了心的真相、

法的真相。是无明阻挡了真相,我们过去看不见。
行者如果不能熟练地运用智慧,会有困难走出无明,因为总体无明(avijjãingeneral)与根本无明(genuineavijjã)是很不同的。总体无明,是内在、外在各方面的痴迷结合而成的一个心理杂染。它好比一株树,带着树叶、细枝、粗枝、树干。根本无明,则好比一株砍倒、扯去枝叶的树。也就是说,经过不懈的努力,智慧已经砍去了无明的“外在”活动,它逐渐失去了茂盛的倾向,汇集到一点上,也就是在心上。在这个时候,无明不再象过去那样把握全局,有一群随从可以对它们发号施令。我们找到根本无名时,它就处在这个状态。
无明的分枝有多种多样。其它一切心理杂染只是它的大小枝丫。我们专注于分枝时,容易忽视它们的根源。因此,等到我们面对根本无明时,就糊涂了,认不出它。好比一株爬藤,从一个地方长出,沿着地面爬到不知哪里。它一边继续往上爬,一边生出越来越多的分枝,分枝越长、越纠缠不清。我们必须抓住那根藤,不停地反向跟踪,直到找到主干。从那里我们才能找到它的根。当我们把根拔起时,整个植物就死去了。
(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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